见钱眼开的女人,跟别的女人一样没区别。”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远离后,赵阳低声轻语。可一想到那个女人被“威胁后”的样子就由不得咧嘴一笑,天寒地冻的苍愍山就比君夫人诱人吗?奇怪的女人,别人巴不得为了君夫人一个名分挣得你死我活,可她呢?好像是为了去苍愍山才愿意嫁给未来的“赵侯阳”的。
“哼,柳雪纺可是子阳你亲自点名的哦。一万两——我都为你感亏啊——不过君侯大人笑岔气了肯定。”白冥灵背着手站在赵阳身旁揶揄道,“欸,你说。假使子阳你用黄金万两‘提亲’我家玖霁妹妹,君侯大人会同意么呢——青女瓷,你打算如何应付?”
赵阳自是领会白冥灵的意思,青女瓷凭借一曲《琪栀雱原》名声鹤起而成为繁花坊独秀一枝的花魁。青女瓷取名自青女月成名之日,禤历分十二月:初月银柳插瓶头、杏月白梨飘烟雨、桃月花缭满西楼、麦月槐花现枝头、榴月榴花红似火、伏月三伏荷花潭、巧月风仙节节开、桂月秋雨候丰年、青女菊花傲秋霜、阳月芙蓉显小阳、冬月葭草吐绿头、冰月梅花吐幽香;青女瓷身为花魁,那么按坊间的例规——花魁可以喜欢多个男子,然男子只可追求花魁一人。倘若花心另逑他人,她便可如枯叶般将异心人毫不犹豫地抛弃。
所以说女人才麻烦,赵阳无奈地在心里叹息,青女瓷会如其他花魁般抛弃他吗?或许只有青女瓷她一人知道吧,花魁会扔掉金汤匙不成?量她心里百般刁蛮也不敢说出来……不然别说平阳,古越乃至百越领境内都别想混了。
且说这个玖霁妹妹貌美倾城乃是平阳侯之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倒是跟白冥玖霁小姐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她双目圆睁的蔚蓝眸子水灵灵的,阳光映衬下,她的眸子蓝得像大海般。那日赵阳在新府邂逅了身穿嫩绿色衣裳的白冥大小姐,脑海中尽是挥之不去的画面——鲜艳夺目的亚麻色头发,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根本不像是长年生活在海边的人。她的手脚纤细得仿佛克兹沃夫的玻璃一碰即碎,个子虽不及柳雪纺,然素颜的白冥玖霁竟使自己由衷感叹诸神将她塑造得如此完美。话说回来,为什么赵阳副长见过大小姐的素颜?答案是——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公子默的幼弟白冥悝将和上海带的海泥,一把往她脸上丢。我们的赵阳副长就有幸帮生气的大小姐稍作梳洗啰,最后公子悝遭平阳侯大人罚边面壁边在木板上反反复复地写“我错了”。
白冥玖霁可谓聪明伶俐惹人怜爱,然内家人外貌如何无所谓,崤函家族“无情”地立下一条不成文的例规,但凡“无能”者则与废人无异。玖霁小姐舞刀弄枪自是不会,单凭这点本家就会视其为“无能”不得不说本家人都是白痴。暴殄天物的“榆木脑袋”,赵阳心里暗忖,崤函家族干嘛老要跟夜魔斗到底呢?要斗就男人去斗好啦,干女人甚事?女儿家嘛,琴棋书画精不精通美貌倾不倾城无所谓。黄发少时温柔楚楚,嫁于人妻时贤惠便好。
海务官白冥灵大人说得没错,一万两黄金对出身与庶民无异的寒门士大夫遗女来说,太亏了而且亏过头了。但白冥玖霁有白冥玖霁的价值,柳雪纺有柳雪纺的价值。至于为什么?赵阳自己也拿捏不准。
他撅了撅嘴思考片刻,不对呀——若是娶了白冥玖霁岂不是与白冥家联姻了吗……欸,等会儿。联姻不应该上安州?“嘶,子灵。安州守的女儿都叫啥啊?”赵阳扭头问。
白冥灵闻言,咧嘴一笑:“怎么,现在才觉理亏?出名的小姐露华待字闺中,子阳你多活跃活跃。说不准安州守会允伊人出嫁哦。”
“你们男人脑子里除了女人就没东西了?”图艾尔·悠·缇斯行至赵阳右边,叉腰叹道,“柳雪纺可不像你想的那样温柔贤惠,她父亲的事。你都向她表白了,阳?”
怎么可能呢,如此一来就无趣了。赵阳摇头否认:“时机未到,凡事都得有个契机。果子未熟就强摘下,甘甜无寻。”
他的话语轻轻的,仿佛会随着湿润掺杂的春风消散。然图艾尔·悠·缇斯早已习惯赵阳的说话方式,“韦慆今天招几个蛮有能耐的新人,阳。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她习惯性地跟他说上了高等龙语,倘若未接触过的人,可能会觉得她发疯了。毕竟高等龙语软硬颚音分明,叽里呱啦的“鸟语”快到令人摸不着头脑,又时而使人联想起蛇吐息时,蛇信子发出的声响。
“拜托,别在我跟前讲龙语好吗?”白冥灵转身面向图艾尔·悠·缇斯抱怨,“请讲官话,队长小姐。当然,古越话也可以!”
他算是赵阳跟所有白冥家最络熟的,平日里不是赵阳教他赵语,便是白冥灵教他越语。两人相处半年,除了白冥灵学不会龙语。他俩算上图艾尔·悠·缇斯,有空不是风花雪月地混迹灯红柳巷中,若不然就四处骑马瞎游逛。
“时候不早了,市舶司还有活干。告辞。”白冥灵抱拳道别,从马童手中接过缰绳,一跃而上。“依我看,不光是女人的事,子阳。你也多顾一下那群新兵蛋子。搞不好明天日出之时,我们就得去讨伐蛮子!”
“子灵不说,我也懂。赵某敢赌,明日打不起仗,晚上平阳侯的宴会当叔父的可甭迟到。”赵阳亦抱拳回应,图艾尔·悠·缇斯则抬起左掌行苍龙式礼。
“你也是,回家好好睡一觉。若不然嗜睡又犯了,不胜荣幸。”白冥灵最后的四个字,用了他仅会的一句高等苍龙语给二人道别。
“不胜荣幸。”赵阳和图艾尔·悠·缇斯异口同声道。
望着白冥灵的背影远去后,赵阳伸了个懒腰。梅花刀挂在腰间的重量仿佛在提醒他应该持着“士人的姿态”,毕竟禤国域内贵族划分佩剑贵族和穿袍贵族,顾名思义前者属于武人,后者属文人。可赵阳他恰恰居于两者之间,半武半文倒也“武份”重点。他自己的文采也有把握自感良好,偶尔跟白冥灵、图艾尔·悠·缇斯在坊子吟诗作对竟也被歌女们传唱起来。
“元宏把客人接到‘外城’,你看是不是该过去,阳?”图艾尔·悠·缇斯用高等苍龙语对赵阳说道,“阿鲁已经去备马了,倘若阳你没什么吩咐。可以让我一起去吗?”
什么时候便客气了?“随你便,不过那家伙同本少爷比起来。可非君子也,走吧,咱们去会会那厮!”赵阳半开玩笑地以高等龙语回应。本少爷拦谁也不敢拦你半条龙,他心里默默地嘲讽。
图艾尔·悠·缇斯忍俊不禁:“得了吧,倘若阳是君子。那天下岂非挤满君子而不堪?你好像有亲戚来古越了,呃,哪来的?紫金山呗。喂喂,别沉着脸啊。”她从马童手里夺过缰绳,翻身跃上栗色花斑马。“要不要比比谁先出旧府,赵提辖?”
他看着图艾尔·悠·缇斯,她银金色的头发在微弱的阳光下依然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那双眼睛犹如被研磨得闪闪发亮的翠蓝水晶,她薄而淡雅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世人皆传苍龙女子靓若天仙,当真名不虚传,赵阳想到这倏然一笑,外貌天仙没错,然内心深处却深藏着沉睡的寂龙。他仍记得当夜与白冥灵、图艾尔·悠·缇斯三人流连坊子,平常人饮酒不是用爵便是用小杯子,可图艾尔·悠·缇斯竟不知从何处端来个小瓷缸一次便搞几角酒一饮而尽,人人莫不赞赏此女中豪杰。白冥大人也不知怎来来了兴致跟龙女杠起酒量,边唱诗边痛饮,陪酒的姑娘见他如此雅兴,也跟灌他酒,三两下几首诗后便醉倒在地。赵阳本有醉意见歌女怀抱琵琶,手技一痒便夺过来胡乱开个场。
《夜雪九行歌》奏起,诸席肃然噤声好似一曲琵琶语,隔绝了凡尘的嘈杂。话说《夜雪九行歌》乃赵阳于盛夏大陆服役时习得,然出自何处竟连古老苍愍山神学院也查不至踪迹。乐声时而恬静似如夜空簌簌飘落的雪花拂过枝梢,倏地便宛如狂暴之风卷起千堆雪,扫过辽阔的九国大地;青女瓷从旁以呜嘟相伴,凄凉婉转与抑扬顿挫的琵琶声交融,令人不得不潸然泪下。翌日宿醉的赵阳醒来,发觉自己被白冥灵拥入怀里,图艾尔·悠·缇斯反被花团锦簇且满面淫笑。
谁够你骑得疯。想到这他忍俊不禁地说:“算了吧。我可是赵提辖,上峰有令在先。若非急务严禁于旧府策马快奔,不妨找个空当咱们比比谁先到平安桥?”他爬上高大的灰斑马,“阿鲁动作快点。艾尔,今晚你去盯着柳雪纺,尤其是提防柳少云那家伙,可否?”
图艾尔·悠·缇斯瞟了眼他,爬上栗色花斑马。“没问题,反正平阳侯大人没邀请我。阳,柳少云真的对小雪儿有非分之想?我不太明白,他们……”
“他们有血缘不错,但这群蛮子对‘**’毫无概念。启民更是以近亲婚姻为荣,毫无教化、礼崩乐坏!”赵阳挥动马刺驱马向前,另外二人并排跟上。“白冥灵就是例子。”
“少爷的意思是,不想一万两黄金打水漂。”阿鲁费力地上马后说道。
“嗯,若她的价值体现不出,我们先前的投资便白费了。”
日过午后的腊香街人满为患,各路商人簇拥着‘狭小’的街巷,很难想象图艾尔·悠·缇斯先前是如何策马狂奔的。吵吵嚷嚷的街道给赵阳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梦一场。
为什么?为什么平阳有股紫金山的味道?都快十年了,父亲那日带我去街上的感觉为何记忆犹新?我好像……父亲对我说了什么,糟糕我忘了。崤函一族企图将我丢到北境的蛮荒野地,可惜我逃了,背负着一切丑陋的恶名逃到千里之外有家难归。哼,紫金山来亲戚是吗?本少爷倒是得瞧瞧那货何等能耐,是要求白冥家押送我去长城或是绞杀我这逆党?他心里清楚得很,家族不容忍叛逆者的存在犹如不容忍夜魔的存在。自打离开紫金山后赵阳不断寻思着自己该何去何从,论本领他颇具赵门暗杀术心得,只要有心便可遁开崤函的天罗地网,靠本事吃饱穿靓。然而他内心恐惧着阴影中的家族,赵阳宁可裹着毯子躺在树篱下瑟瑟发抖,也不愿从事刺客的工作。因为家族的人能够透过顶点烟尘中,便可揪出一个“稚嫩”刺客的蛛丝马迹。担惊受怕的赵阳不止一次有着干脆拉着魏元宏投奔夜魔的念头,毕竟家族典籍中他们总如神兵般威武。可他总是在摸出夜魔人的据点前,家族好像存心戏弄他一样抢先派出武士扑灭赵阳的“景愿”。几番如此后,赵阳化名潜伏在一个夜魔的据点附近静候崤函的突击。他事先特意将假情报散给双方,叛逃的公子阳投效于夜魔人朱雀灵起镇的据点,而且准备以此为据点协助其捣毁崤函于朱雀的势力;给夜魔的情报则说崤函将以镇压匪患为由,准备调集当地军队进攻灵起镇。本以为掀不起大风浪,怎知双方高手云集朱雀的影子下,都想弄清对方有何作态。
赵阳不曾想过在崤函的讨伐队伍里,父亲竟然亲临朱雀。他内心明白父亲是来讨逆,他不愿于父亲为敌并深感惭愧地明白事情闹大了。便修书一封差人给父亲送去道明原委,自己则和魏元宏乘船逃到境外尽可能地远离这是非之地。当是时,二人踏上船的那一刻,庚申之乱爆发,战火波及朱雀领。崤函与夜魔人或许也趁乱开战了,结果如何赵阳不得而知,毕竟他无从考究任何史书典籍。
“你说安州守当真不打蛮子?凭交趾卫守军根本扛不住打击,大家都知道。”图艾尔·悠·缇斯挥动马刺,与赵阳并骑。“如果蛮子杀进平阳……我们是不是该捞些油水?”
赵阳干脆白了她一眼,“你们女人眼里就剩钱了?”
“那倒不是,我可惜咱们在平阳的资产。蛮子一把火全没了,一想到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就可惜。”
“甭瞎操心,蛮子跨不过交趾卫防线。”他一改高等龙语,用赵语。“万不得已的话,古越会出兵。可眼下有更紧要得做,你知我知——大家知。”他遣散随行护卫,“蛮子打‘蛮子’,有趣。”
三人好容易穿越人头撺动的旧府,门楼一过,赵阳吼了声狠挥马刺驭马飞驰。图艾尔·悠·缇斯和阿鲁同时加速,跟上他的速度。
街道两旁的行人与街道房舍尽背离他们奔走,夹杂着盐味的春风拍过他的脸,仿佛要拍掉他所有的烦乱心思。柳雪纺、青女瓷两个女人用钱摆平不是不可能,然欲犯边的南蛮佬可不是好处理的,更何况北面的都护府也频频干涉古越、山越、岭越、洪象郡的政治。且这四名义上归都护府管辖,然而四地加上跤陟山早几年前结成秘密联盟,以反对幕府压制各诸侯。
赵阳心里清楚,百越看似“牢固”可背地里受利益所驱的诸侯们,结成了数不尽的联盟。也是柳氏在庚申之乱中失势后,一家独大而震慑百越王族以下的贵族,甚至民间曾流传王令出柳臣,倾权镇朝野的童谣。可柳氏却在出力平国乱时,打着勤王清君侧旗号的桓氏、齐氏奉王命要辅佐幼君削朝臣权力。天康年间是柳氏最鼎盛的时期,大半个南方都处于柳氏的势力之下。当是时,先帝驾崩,九灵郡王勾结南河节度使李承安企图逼迫新帝退位。李承安又与当时丞相柳遁矛盾重重,百越王的新政又受以柳氏为首的众臣压制。因此王联合齐氏、桓氏,欲借李承安之手削弱柳氏。天康八年季秋,九灵王起兵反叛朝廷。柳遁代行圣谕亲兵征之,两军在灵水、仞河流域厮杀,血染两江。
李承安则东扩,欲图联合朱雀诸侯压制柳氏。柳家不得不抽调柳军主力联合桓齐两家讨伐李党,柳遁万万没想到“安分守己”的桓齐两家会趁夜引李党偷袭驻扎在孟恩的柳军主力。甚至趁火打劫将依附柳氏的党羽能除的都除了,当中还包括百越王的舅父唐昭。幼君景原为扭转主弱臣强的局面而更换“栋梁”,可万般未料朝权不过是由一家独霸变成了两家分权。少了柳氏压制的诸侯蠢蠢欲动各怀心机,才有了当下局面,倘若禤人再次进犯百越,估计两三年就完了吧?
古越挥师南下讨伐蛮人并无大碍,只是军队前脚刚踏出边境后脚未收,潜伏在暗处的敌人便会以种种借口,入侵古越。不论前进或后退都是进退两难,三方交战之际倘若第四方势力介入可以引导乃至扭转战局的走向……可第四方势力,会支持谁?换而言之他们会是谁?
他们由经宽敞的石桥跨越大榄江,奔向城西。愈朝外行,路面由石板路逐渐换成“石泥”路到最后竟成了泥地。马蹄翻动地面扬起的尘土四处飘散,平阳城西不及城东繁华。却是作坊的汇集地,从早到晚织布声不绝如缕。他们穿过机杼街,跨过西市。一路上的房舍装潢由奢至简,由简至败。西市平房多以草席铺顶,更有甚者房屋半崩。居住此地的人,无非贱中之贱。其地位竟连北城里外三郭的住民还低;平阳繁华似烟,并非惠及所有人啊。赵阳暗自思忖着,一毫黄金是否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答案是肯定的,不过打起仗来这帮贱民必不可少。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撒些钱财便能像唤狗一样使唤他们。想到这他不禁疲惫地一笑,什么世道不是金钱至上?
“怎么,如何笑得那么开心?”图艾尔·悠·缇斯察觉到他的表情,好奇的问。“莫非你想‘尝尝’小女孩的味道了,死鬼?倘若被小雪儿知道,会有好戏看吗?”
他转头面对图艾尔·悠·缇斯,“我在想战火万一烧到平阳,该留条怎样的后路来保护叶舫的资产。小女孩天真稚嫩的味道自是美好——”赵阳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邪恶的弧度,“不过嘛,我更喜欢成熟些的女孩。”
“柳雪纺?”她的眼里充斥着嫌弃。
“青女瓷。”他收敛笑容,目朝前方。“还有老朋友!”
图艾尔·悠·缇斯一顿错愕地合不拢嘴,“你喜欢白冥灵!天杀的,你干脆娶白冥灵算了,何必烧钱买柳雪纺啊,死鬼!”
赵阳听罢,哼地一声道:“白冥灵与你我相处不过半年,能及得上我们的交情?人们皆说龙类乃智慧生物,脑子转不过弯的你,跟大傻瓜似的。”
“什……等等。”图艾尔·悠·缇斯恍惚间悟出了什么,“‘老朋友’莫非是指……我?”她困惑地指着自己问。见赵阳轻轻点头,她可爱的耳朵倏地熟透了。仿佛在大老远的人群之中,便可一眼瞧见她红彤彤的脸蛋。
“废话……”赵阳讪笑,踢踢马刺促前进。会可能吗?
图艾尔·悠·缇斯失神期间,她的马差点没撞到冒冒失失闯出的顽皮孩子,脏兮兮的男孩被吓得跌地不起。若非赵阳抢先发觉大吼一声,说不定马蹄会将男孩踩成肉泥。
“死鬼,你笑起来准没好事!”
“那可未必,艾尔哟。笑笑十年少,做生意笑是必不可少的。”
“你少了,别人遭殃。”她忍不住咂舌道。
不知不觉,“破败”的西市也已被他们抛之脑后,三人已由光韶“门”出了平阳城。论九过上下,完全找不出第二座城墙围不满全城的城池。光韶“门”也顶多算象征性的门楼,既然不修城墙,为何不用多余的石料修葺一下平阳街?赵阳对此非常不解,又懒得去问白冥大人,当然啦,是平阳侯大人。
平阳城郊照样熙来攘往,推独轮车、赶着满车蔬菜进城的庄稼汉、提携篮筐和孩子的妇人三两成群地赶集、启民商队的马车上堆满货物,等候着官员盘问征税后放行、门楼上的卫兵拄着长矛无所事事。城门下军官模样的方脸大汉,色色眯眯地盯着进出城的女人。仿佛能将她们的衣服扒光似的;当他们从军官眼前经过时,图艾尔·悠·缇斯她回眸一笑宛如勾了他的魂一般目瞪口呆地傻愣着。
众人纷纷揣测,城中是否因变生故了?不然他们三人没事骑那快做甚,赶去投胎不成?
最终他们来到了距城几百丈的一间小茶铺,舍馆看似陈旧,却十分热闹。各种各样的人们聚集于此歇脚,此外除了茶水,他们还提供饭食。
赵阳老早就闻到,冒着热气的炉子散发的香气。印着越篆字样的“茶”幌子微微泛黄,他要找的人就在一顶棚子下的位置坐着。
那厮风尘仆仆身材矮小壮实,双目炯炯有神,棱角分明的脸和高大英俊的鸣燕人相去甚远。茶碗旁躺着柄皮套长剑,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晶莹剔透的肠粉。
另一个人坐在他的左边,他变是魏元宏。此人身形修长,深色的眼睛一瞧见赵阳立马起身离席。素白的飞鱼服被摆动的漆黑如夜的长发,染上一道黑痕。软革皮靴一尘不染,魏元宏像赵阳一般束发且单从衣裳的光鲜亮丽变能分辨他的与众不同。当然这全托赵阳“来历不明”的财富,就连靠倚短桌边的六方剑,也是经上等锻造师以精钢打造。
他勒马一滑而下,衣袖与长发哗啦啦作响。赵阳整顿衣裳,迈步向前。图艾尔·悠·缇斯和阿鲁亦然跟上,魏元宏恭敬地到赵阳跟前作揖。
“少爷,姬子已于此等候久矣。请少爷入席……”
赵阳皱眉不悦道:“宏,怎么能请师兄来这?”他绕过魏元宏走向被叫作师兄的人,魏元宏只得闪身让他通过,图艾尔·悠·缇斯安慰地拍了拍魏元宏是肩膀。阿鲁宽慰地朝他挤出一丝笑意。
跑堂的小二见赵阳一入店,便躬着身子满脸笑嘻嘻地小跑向他,道:“这位爷,里边请!”
赵阳淡淡地交代自己要壶茶,便支走了他。自己径直坐入那师兄的右边,他卸下刀瞟了一眼朝自己微笑的师兄。
“你也别怪元宏,马脸师弟。是我让他领我来的,嗯。肠粉不错。”师兄将剩下的肠粉全部咽下,此人名讳姬佩乃当年在苍愍山跟赵阳师出同门。他们学知识不是单纯用以专研学问,而是以唯恐天下不乱为己任研读学问。
“矮子师兄,胃口不错呀。月满楼不挺好吗,何苦来这?”他左臂扶桌,姬佩人是矮不错但坐着却与赵阳同高。
“哪里哪里,师弟的一番好意就留到下次吧,师兄我得赶路呢!”姬佩端起茶碗啜了口,望向赵阳身后问。“这位俊俏姑娘,谁呀?”
赵阳白了他一眼,“下流嘴脸给我收收!”他挥手示意她入座,“图艾尔·悠·缇斯。我的副官,认识一下。艾,这是我师兄姬佩。”
“见过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啦。”她笑道,说罢便夺过小二刚递上的茶碗。斟满一饮而尽,丝毫不顾赵阳的抱怨。“哎呀,赵大人平日里不都是叫下官‘艾尔’么?罢了,姬子此番入越,想来也有很多趣事等着姬子去做吧。”
“那不是,不想师弟身旁伴有佳人——羡慕!”他打趣道,而赵阳不理会他的打趣,自己托起下巴跟姬佩聊着有的没的。
桌上说话的主角一直是姬佩,舌头从头到尾没停过仿佛淤积多年的话匣子好似一股脑地全留到这一刻。期间姬佩源源不断地点餐,多汁的小笼包、香喷喷的糯米鸡、嫩滑的粉蒸肉、肉圆、凤爪等等等等,赵阳觉得只要盘子的食物尚在,师兄就闭不上嘴。席间图艾尔·悠·缇斯和姬佩聊得不亦说乎,能不亦说乎吗?吃的都是本少爷的钱,痛如刀割啊,师兄!赵阳心里暗骂,巴不得快快离了这茶铺子,可自己又是地主不好意思开这口。
“师父近来可好,嗯,师兄?”赵阳唐突地发问。
姬佩停下手中的筷子,轻笑道:“师父他老人家硬朗着呢,还常常跟师兄弟们切磋剑技哩。师弟,我问你啊。你说秋山邑和希略郡,哪个远?”
嗯哼,现在才切正题。
赵阳自是领会姬佩的意思,秋山邑与希略郡同处越西,秋山邑乃越西“最富饶”的封地,其名声远扬的长秋山实属百越名山之列。而且秋山邑又扼住越西南至越南、北抵越北皖越的重要通道,虽是要地重镇却鲜受战火波及;当然,除去百越很多很多年前,拜外臣卫佶为上卿进攻越西的一次。卫佶耗时一年多才攻破牢固的秋山邑,之后对越西联军的战争可谓势如破竹。希略郡位于长秋山以西,广袤无垠的荒原环抱着她,连绵起伏的群山环护着地广人稀的希略郡边疆地,由希略再往西便无尽的黄沙大漠。谁曾想过如此恶劣之地,竟孕育出了灿烂一时的荒原城文明。传说荒原城的参天塔上,可以俯瞰九国全境。可赵阳对沙漠敬而远之不然也不会来平阳咧,姬佩之所以询问这两地是因为都护府跟两地的伯爵大人好几次险要开战。
唯恐天下不乱啊。“荒原城,不过兵少了点。”现在适合聊这些?人多耳杂耶。“留在平阳不好,师兄?”
姬佩看着他:“平阳有师弟在,足矣!”
一山不容二虎,你是想如是说?“此去越西路途遥远,师兄打算投效何处……施展宏图?”赵阳险些将“捣事”给漏嘴,“师兄,你说古越是不是费事得很。你看啊,人家婚姻嫁娶靠的是媒婆。可古越佬偏不,不单媒婆也罢,还得搞个什么相亲烧本少爷钱。一顿饭得花老子多少斤‘鬼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古越奔放呢,知道的方理解本少爷的累!”
姬佩瞪着小眼,好奇地看着他:“哟。师弟,为兄还以为爷您不好女儿家呢。孰料花大把钱相哪个什么亲哩,行啊。人家姑娘靓么?家境宽裕否?爷您不在乎几个钱吧?”
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钱是万用的吗?赵阳不悦地在心底抱怨。“美是美,然全部家产抵不上我跟艾在神恩玩一晚上。可她却是我来平阳的目的之一,你知道的,师兄。”
“什么一晚啊,谁让你专找王公贵胄洒脱之所啊。”图艾尔·悠·缇斯揶揄道,“咱又没去过,甭信口开河。”
“少贫嘴。”
“哼。”
神恩,上神之国最大最奢侈的城池。要知道这座屹立于巨龙山脉边上的巨城,自一千二百年前便不断扩建至今业已成为苍龙人口最多的城。曾有童谣如是说:神恩山心覆古龙。意思是说神恩城中的混血种大门阀,将野心“暗藏在巨龙山脉的深处”,准备有朝一日推翻真龙之治。如今门阀世家通过诸多惨烈的战役后,用鲜血与火焰换来了他们想要的结果。然而战争并未结束,众多派系因不满龙血人种的治下,纷纷“揭竿而起,斩木为兵”。有的打出了复辟真龙的旗号、有的要求分割制统之权、要么干脆分裂自立为王,战争就是这样持续了整整二十年再合上推翻真龙之役也快三十多年了。史书记载当年苍愍山一度成为一个短暂王国的中心,而王国之王乃如今被贬为悠·缇斯子爵的先人,图艾尔·悠·缇斯的曾曾曾曾祖父。十二年的时间内,这位曾经的王便雄踞神域以苍愍山为中心的整个西南边疆。可为什么强盛的王国会被颠覆呢?因为悠·缇斯王本属王权党人的大贵族之一,可四方角逐中王权党人渐处下风。大人他便笼络各个诸侯自拥为王且军队强大令诸侯生畏,可自大的悠·缇斯王在战争后期不论哪个派系的势力,他均出兵征讨欲图以武力统一神域。唉,可惜咱们的图艾尔生不逢时,想来以她的个性不把神域外的人类招来结盟一同北伐才怪咧。
此举削弱了敌人有影响了自身,西南王国经过红河谷之战后便无力大举攻伐,甚至连自保也成问题。恰逢割权派与主政妥协对王权党人、对王国派的讨伐搁置一旁,协力进攻西南的风信子王朝。悠·缇斯王的军队勉强击退神恩军的进攻,他本指望人类的强国古唐提供支援,毕竟古唐王一直对王国派势力提供各种援助,然而古唐军刚进入小王国尔奥时传来令天下震惊的消息——古唐南方的死敌叆欹联盟天江流域的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古唐都城濡汨后连拔古唐国八十三城,禤人倾全国之力而转吞并叆欹。眼见风信子王朝救无望,神恩军阀笼络其余各势力讨伐风信子王朝,禤国又趁火打劫派兵援助神恩军阀,以期名正言顺地收割尔奥全部领土。灭掉风信子王朝的第二年,禤国征服天下的统一战争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当然,赵阳一次也没有去过神恩,就连悠·缇斯家族曾经称王制霸一事,图艾尔·悠·缇斯连半字都未吐露过。他也是无意间在一本灰尘满满的牛皮卷里发现的,赵阳之后立马寻来图艾尔·悠·缇斯过问此事,只是她淡淡一笑了之。
“师兄。那么你打算上哪致仕?”赵阳撑着下巴看着姬佩。别往都护府去最好……
只见姬佩笑着啜饮了口茶,道:“咱边走边说,如何?”他指了指外头,起身离席。
舍得走来啦,饭桶师兄?
赵阳跟随其后,图艾尔·悠·缇斯“唉,等我一下嘛。”一声后找上店家教他赊记孤海堡赵教头的账。赵教头心中感叹图艾尔·悠·缇斯的好习惯——那女人就不知道掏一下自己的荷包?不过也罢一顿饭而已更何况小爷我还去捧花魁咧。
一行人各自翻跃上马,白日依旧高挂苍穹,只是官道行人渐稀。赵阳的梅花刀挂在鞍前,由着马蹄子摇前仰后。姬佩**的老黄马瘦骨如柴,他的行李沉甸甸地伏在马背上,却见老马步履沉稳半丝不见站不住脚的样子。
赵阳一路上自顾自地指点去越西的必经之路,各条捷径,一起劲竟忘了问师兄欲去何方,忙问:“师兄,你准备去哪致仕?你还不曾告诉师弟哩。”
姬佩讪笑道:“见师弟说得起性,怎敢打断你的兴致呀。可惜啊咱师兄弟好容易见个面,师父偏偏派我去百越执行任务。嗨,师父竟破天荒地让我自个儿挑服务势力。只因我初来乍到听闻希略郡风景优美,唉。师弟,听闻百越人以白银代钱一事可当真?”
“非也非也。”师父讲学时你不听吗?赵阳耸耸肩,“白银代钱不过是种概念,百越并入禤国后就流通‘鬼脸’、加以金银辅之,时过境迁……白银逐渐变化为度衡殖货的一种评判形式。师父以前讲过了,师兄。”
的确,禤国尚以金银辅钱币,然所谓的金并非纯金,而乃由铜金共同铸造的锭块。原先殖货商贾皆以金清算货物,官府、私人也惯了以金致用,因此金与“鬼脸”渐渐代替了白银的地位。
“也罢,得看荒原城的伯爵大人愿留我否。愿之,吾自然会追随他。”忽然他眼珠子一转侃道:“噢,对了师弟。我倒有问题想请教师弟。”
赵阳瞧着他满脸鄙夷的神色道:“师兄但问无妨。”
姬佩想了想:“百越的女人……俱不识廉耻?”
他忍俊不禁,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看,师兄我上岸过路时瞧见些年轻女子,嗬。个个裙子短得跟不穿似的!”涨红脸的姬佩他边说边在自己腿比划着,“断发文身就罢了,还有个别女子衣裳敞得那么大个口子,生怕谁不晓得她赛过平原的胸脯。”
听着听着除了涨红脸的姬佩,其余四人都笑得不亦说乎。尤其是赵副长,更是笑岔气险些成为史上第一个笑死在马背的人。
“笑啥,有什么好笑的?”姬佩愠色道。
“没没,师兄啊。您老人家就入乡随俗吧,百越人奔放得很,搞不好田野草丛里俱闻云雨哩!”赵阳整了敛容,“你瞧,除了塌上和百越,哪还瞅得着伊人美腿?”
语罢,赵阳暗嘲姬佩。我亲爱的师兄哟,路上你瞧见的裙子还不是最短的。禤人怎个评论百越人蛮子的?你看啊,百越人甚是奔放以至于不分清**与放荡,虽然有歧视的味道,可他们蛮子也骂咱们脖子上篐着枷锁咧。
赵阳下意识地触触脖子,我的枷锁……还在吗?挣脱掉的枷锁,我为何还要追寻它的踪影呢。不为什么,只为别人恭恭敬敬地山呼“君上”一声,为了达到目的……得杀光嫡长们才行呢。不然就像庚申之乱一般借战争来摧残我的嫡亲兄弟们,啊。还有嫡出的叔叔们。
“要杀的人还真多呢。”赵阳低声细语,不料被耳尖的姬佩听见了。
“师弟打算去杀何人?”
赵阳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什么都关你事。还想要师弟的盘缠吗?”
“自然想咯。”姬佩闻言立马献媚道,“师弟飞黄腾达了,我想爷儿您不会在意点小钱吧。再说了,咱们师兄弟携手并进,天下谁敌?”
也许不出三日,咱们共济的“船”就沉了呢。他想;但懒得去理会他宏图壮志,赶紧打发他走才是王道。
一直都是姬佩自说自话,无论是在苍愍山亦或平阳,话匣子没消停过。跟八哥似的气都没断止过,将他自己海运徙于南溟的经历讲得那天花乱坠。
“昔雨时花残零飞,瞬华酒醒衣来湿。”赵阳不知不觉神游去了花雨舍,青女瓷住的地方,接着他唱道。“北塞铁衣冷难着,故友南疆何处寻?东国淫贵思困苦,西曾柳折别离赠!”唱完了,然他的意识仿佛被水洗涤过似的不曾察觉自己的歌声。
倘若不是姬佩鼓掌叫好,赵阳好容易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姬佩又扭头瞅瞅图艾尔·悠·缇斯。只见龙女不明觉厉地说唱得不错嘛,咦,我记起来咯是你教青女瓷唱的第一首歌。赵阳心想,第一首歌?又是教青女瓷的?我是在想青女瓷不错,君子好逑良媛乃情理之中。
“我……唱歌?”赵阳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问,“多久了,师兄?”
姬佩嗤嗤地含笑将诗背了一遍,仍不忘仿上赵阳低沉的语气。“如何?唐风·离人耶。”他问,“经常如此否,师弟?”
“不知道。”他回望阿鲁和魏元宏希望他俩知道些眉头,然他俩摇头表示不明就里。“就我所知……应该是第一次。”
奇怪,我明明想的是青女瓷薄厚恰到好处又柔软的嘴唇,与自己的嘴唇相互黏着时的过往。想起的是,舌尖残留胭脂的味道,歌声与乐声不曾有过一丝回想。坊间例规允许青女瓷这般花魁卖艺不卖身的行为,然又有谁知道背地里会发生什么?或许这便是场转瞬就随风逝去的梦,说出的,净是些梦中一厢情愿的胡话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敞开衣襟半裸身子的青女瓷从自己身上起开后,她的脸仿佛被一滴水搅浊般模糊了。犹如神之手用画笔,在原有的画卷上勾勒出另一张别人的面孔。那脸渐渐由模糊至清晰可辨;是谁?他扪心自问谁的脸换在青女瓷上了。熟悉的肉体,陌生的脸。她青苔色眼睛好似荡漾着戏谑与怨恨,似在抱怨自己忘却了她。她笑了,笑容的露出随之而来的是上半边的脸开始融化。半张惨白而阴森的笑脸令赵阳瘆得慌,“南疆故友何处寻……”半张未消融的笑脸念道,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吊挂在恶心的一团头颅上。啊,她青苔色的双眸无比空洞。熟悉声音回响赵阳的耳内;最后一点笑容……消融了,滴落到青女瓷满是鸡蛋花的袍子上。
她死了。赵阳心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她死很久了,她当真死了?
“刮北风了,幺蛾子个吧啦。听闻百越翻北风起,不出时日雨多得头发都发霉子啰。”姬佩舔了舔嘴唇,同情地环视一行人。“荒原城该不会也如此吧,师弟。”
“不知道。”赵阳掏出一只绣上荷花的鼓鼓的荷包,抛给姬佩。后者掂了掂分量,不由得吹起眉角。
他再三告诫姬佩小心行事,若他出了事定饶不了他。姬佩唯唯诺诺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死了大爷我也死不了。”
赵阳忍着心火,克制自己欲夺回荷包扣他姬佩脑门的冲动。赵阳从腰封里取出一块小指头大小长方形的黄玉吊坠递给姬佩,要他束上显眼的地儿,到地后自然有人应他。姬佩“嗯”地一声应道,赵阳又交代他抄捷径时离古迹远些,谁知道土蛮子会对外乡人做何见不得光的事。
赵阳挠了挠脖子根,接着说:“叶舫有一批货,今天该到岭越了。师兄倘若抓得紧骑程,撞上象郡会合准没问题。”
姬佩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道:“哦,货是打哪去?又批贩何物需得上师兄?”
“幕府,能赚头咱可不管谁谁谁。”赵阳冷笑一声,“海斗里倒腾出来的家伙事,乖乖,铁水封棺咧!”
见他一惊,跟着师父混的人都如此错愕。那到时候赶上了岂不是傻疯了?无奈摆摆手,让姬佩莫在意。可赵阳见他表情不对劲,惊奇中掺杂着兴奋。
也罢,铁水封棺是古墓里稀罕事。一般盗墓贼对铁水封棺通通敬而远之,毕竟他们认为躺在此棺之物非人也,是妖也。且说是海里的墓葬少之又少,有,盗之比齐登天。如此好东西被赵阳碰上,私心不动——难!
两人沉默了一会,姬佩率先打破开口:“即然货远了,师弟为何还要用我呢?”
“其实马队从古越北边的安越走更近,但我却让他们往西走至象郡,后北经山越折入幕府所在官邑的莅州。知道欲意为何?”
姬佩摇了摇头,赵阳压低声音继续道:“小爷我要截胡……”
打发走姬佩后,一行人去了西校场荒鹰团的驻地。
团长不知去何方寻不见踪影,赵阳于是将财务官和诸位队长召集,交代一些操练的事情。接着询问财务官度支事务;他又问了队长们最近是否听过什么风声或有无打听过奇闻异事,见他们胡扯了一阵也没啥苗头。赵阳摆了摆手,跟几个离他远些的队长下达指示——支使他们去外地募兵,顺带刺探下诸侯们近期动向。
一切交代完毕后也近一个多时辰了,众人散伙前不知谁问了句:“二当家的,属下听闻副长您今个儿去讨老婆啰,妞儿好瞧么?”
此话一出,原先前脚刚迈出门口的队长们立刻收脚哄着挤向赵副长。一个两个笑嘻嘻抢着问:二当家的太没义气了,有这等喜事都不同弟兄们说;副长回头别忘了请大伙吃酒喔。
赵阳只得苦笑,打发他们各司其职。又将为首起哄者拽过身旁死死地勾着。他道:“韦慆啊韦队长,胆子肥啊。拿爷开涮全团数你牛上脸吖,是不是想去长城戍边?”
韦慆也不怕他,贼笑道:“哎呦我的副长,这就是你不是啰。讨老婆是天大的喜事,咱当赵公子是兄弟,您却不把喜事告诉兄弟们也太不厚道哩。再说,赵爷,您舍得丢韦某去长城么?”
你娘的,你们有谁是值得当兄弟的?“就你舌滑!往后少拿本少爷涮乐子。懂?”
“安啦安啦,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赵阳打量着被胳膊夹住的脸,胡茬未剃干净的男人,粗糙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右耳像是被老鼠啄掉似的,浅色的眼睛见证自己过去的沧桑。此外韦慆仪容甚伟、风神爽亮;倘若韦慆当年未舍命救赵阳,那他便不会失去左手的两个指头,而赵阳也不会活下来。
他松开韦慆,寻思着眼前这位长辈在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为何替微不足道的小佣兵挡刀?或许是因为我俩间有相似之处吧,大家都是禤人?不止,咱俩都是离家出走的禤人。也许正是基于此些原由才结了缘;他问韦慆那些新招的兵的事,韦慆说全是群跑江湖的痞子,身手不差就是底子不太清净,大难临头各自飞。
都说是痞子,又好得到何处?赵阳心说佣兵有多少人面善,内心其实连禽兽都不如……我好像是在骂自己似的。也罢,小爷我也负了很多人……也算半个禽兽吧。
赵阳很快打发他走了,扭头问图艾尔·悠·缇斯紫金山的亲戚呢?套问韦慆半日也摸不起脑袋,得问龙女那厮怎个回事才可。
谁知图艾尔·悠·缇斯却说:“赵安仁,你的堂亲明儿才到苏镇,甭急咧,赵爷!”
闻罢,赵阳莞尔一笑,心说艾尔“爷”您儿不苍龙人么?咋学师兄说起鸣燕腔啦?不过赵安仁这厮远天天地来古越擒我?印象中安仁弟弟一直是跟着赵阳和赵静两兄弟尾巴的,往往总是喊他俩等会等会我跟不上啊的。他可爱的表情老在赵阳脑海里挥之不去,硬要想的话,赵阳实在不知道他拿刀剑的样子如何。百思不得其解后,摆手作罢打发走龙女。
当他处理完团内事务后,已是落霞黄昏时刻。细碎的潮声萦绕着他的耳畔,昏暗的室内令他感到无比抑郁,仿佛世界间的万物均挤进狭小的室内。荒鹰团的驻地本是在旧府的,可团长白冥启认为旧府离校场过远才转移至此、方便操练。于是荒鹰团便和城西兵驻扎一块;城西有一营,城东城北各一营……“三军”哦;赵阳真怕他们把白冥家的兵给带坏咧。赵阳心里暗想,佣兵们太阳落山后喜欢聚一块饮酒赌博,不时又引得官军的人入“歧途”。
又将是一个夜,不知道北方的紫金山又将是怎番景致?仰望同一片星空,竟会有别样的情调。远方游人思念佳人的感情能否传递千里,彼端的佳人心中仍有游子吗?赵阳这些年一直在寄信,却不曾收过一封回信。他依稀记得那人有一头红发,此外他是男或女则忘完了。
赵阳摇摇头,甩开所有思绪。打开窗户、撑着双手,俯瞰二楼下的景致——图艾尔·悠·缇斯戴着皮革护手不断尝试双箭齐发的技能,紧绷的弦弹开的声响令他牙酸。利箭撕破空气,钉入靶子随羽毛颤抖的声音又十分悦耳。韦慆骑在马上指挥一排骑兵训练冲刺,铁蹄扬起大量尘土、步响轰雷仿佛大地颤抖。其他队长各司其职都准备结束训练,厨子的炊烟夹带菜香袅袅直上云间。魏元宏独自一人捧着碗肥美的白樱桃端坐在树荫下,遥望着南方平静的海面,时不时送一颗樱桃进嘴。知道及时行乐的家伙,才是好家伙。他想,肿胀的太阳坠入**而它的烈焰却未曾引燃过半寸土地……燃烧的平阳,会是怎样一番景观呢?赵阳望向孤独的新府,落日的余晖为它披上一层纱,宛如一件新衣裳裹着它粗糙的躯体。
“好想烧了它。”赵阳喃喃自语,图艾尔·悠·缇斯好像听见他的言语,满脸疑惑地从远处回望、瞧着自己。混血种就是讨厌。
火焰与涛声相伴,尽快烧毁一切吧。燃成灰烬,让人们在废墟上重建也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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